私．雜記

余文馨隨筆》愛，的故事
邊邊角角藝文論壇 2009/02/18

那麼我也來回顧一下甫看完《色戒》時的衝擊──

最初我就是這麼計劃的，這次，我要先看完電影，再讀小說。因為在《斷背山》的經驗裡試過了先讀原著再看影像的順序，這次我打算反過來，想看看是否會造成不同的結果。所以在結束戲院裡的兩小時又三十八分鐘之後，我才走進對街的誠品，途中則皆未攜帶半點猶豫。「終於看完耳聞許久的場面，現在該輪到長久以來總被我刻意迴避的小說了吧。」對呀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嘛。

由於被拍成電影的關係，張愛玲的原著再次翻紅，小說文本就怕有誰看不見似的，也不跟誰客氣地正待在暢銷排行榜上，被店家刻意佈置在明顯的位置，因此，的確我也沒花什麼力氣地即自偌大的書店範圍裡找到了文字版《色戒》的所在。誠如你所知的，張愛玲的《色戒》原是短篇小說一則，收在名為《惘然記》的集子裡，印在書上僅有薄薄二十幾頁，大約是那種站在店裡翻個兩下就可以讀完的長度。所以這方式曾經在我的考慮之列哩，因為我不並特別喜愛張的小說，「知道故事在說什麼就好了吧。」如果只是這等程度的需求，不買書也不會有什麼缺憾。老實說我存在家裡的張愛玲屯了十年也沒讀完哩。不過我事前已經決定了這趟來誠品是要來買書的。還記得我的《色戒》版的順序吧，李安，然後張愛玲，看完李安，就要讀張愛玲。好了，那麼我便捧起一疊《惘然記》中的一冊──即將陪我回家的一冊──然後直接翻頁至《色戒》尾聲，聽說李安改了故事的結尾，趁著電影甫散場的餘溫，我想先撥出一分鐘來比較兩個版本有什麼不一樣？

然而想像是一回事，真的動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原版計劃安排要我讀過《色戒》，實際上到了要將計劃付諸實行的一刻才揭曉了我辦不到！平時的我不用太努力都可以在誠品東看西看就混掉一兩個鐘頭，可是在看完李安的這天，雖然抵達書店的才是幾百秒之前的事，我已經發覺我待不住，我根本待不住。我沒有逛街的興致，甚至沒有溫習張愛玲的心思，一行，兩行，小說《色戒》我竟然連一段都讀不完。然後我就很乾脆地走了。李安的《色戒》我看了，張愛玲的《色戒》卻仍然留在書店裡面，沒跟我回家。

我知道為什麼我那麼容易就放棄了幾乎到手的書。因為我已經滿了。還在看電影的時候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即使中段之後梁朝偉與湯唯的床戲確實可觀，我也還有餘暇邊看邊揣測易先生對王佳芝究竟是肉慾或者真有感情(同時以研究雄性動物的心情抽空目擊梁朝偉的蛋蛋)？沒預習小說又避讀影評就是會搞不清楚狀況。但其實我早在不知不覺間被影片散發出的能量給填滿了，只是當下無所覺。

步出誠品之後，我慢慢走在街邊，細碎的片段一點一點浮出來。似乎我才看見故事的全貌。從片頭易太太在牌桌上抱怨著得不到的鴿子蛋鑽石戒指，於片尾被王佳芝給戴上了身的一幕，再反回去看那三場話題床戲，總算，我覺得我看懂了，明白了為什麼二十幾頁的小說必要剪成兩小時半的電影，為什麼要安排激烈的床戲必須分成三段。《色戒》就是另一座《斷背山》吧。不是說故事有什麼相似之處，而是衝突的背景、身份、性別、昂貴的珠寶，難道不都只是一種敘事手段，前面鋪了那麼長的路，到頭來，要說的，只有一件事吧，就是愛。愛，與愛的終不可得。性不過是驗證愛的過程，畢竟身體不會說謊。我的腦容量有限，常常看了什麼就忘了什麼，不記得每一部電影，卻非常記得在觀看《斷背山》的時候，那樣憾動我的不是什麼男男之愛，倒是圍繞傑克、恩尼斯周遭的表情，因為他倆的不幸，於是與他倆有關的每一個人，竟然也都不快樂了。

我也在《色戒》裡看見類似的東西。所以當暗殺行動失風，王佳芝明明有機會卻不願依照長官教導的吞藥自我了斷滅口，反而硬要拖下特務夥伴們全都一起被處死，說明了什麼？恨嗎？愛吧，是愛吧。秘密特務王佳芝與自己的暗殺對象易先生之間當然是有愛的，於是她才擁有那樣強大的力量，那樣強大的毀滅的力量。就像傑克與恩尼斯曾經聯手證明的那樣，愛不一定可以拯救什麼，卻可以把人給徹底毀掉。徹底的。

身體不會說謊，一時間我再吸收不進任何東西了就是不行。可是那填滿我的又是什麼呢？也是愛嗎？是嗎？或許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