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雜記

最近台灣爆發食品中含塑化劑，全民為之震撼，實則這類「將食物改造」之科技進化觀，在台灣早深深進行了數十年。

五十年前，若將幾個橘子榨成一杯橘子汁，與能自美軍的PX買得的一瓶人造之橘子汽水，這兩者取捨下，相信很多人會選後者。乃那種口味與時代之進步感，其價值當然遠遠超過鄉氣十足的自榨橘子汁。

六十年代大家吃「生力麵」時，固覺得方便快速，然太多人不出一、二十年，即不再多吃矣。我便是其一。不只為了它的油炸、它的添加物等之不健康，也為了它其實稱不上一種「工業先進」或「科技文明」。

然台灣人為什麼那麼喜歡「製造過的」食品如珍珠奶茶、人工奶香調味之西點麵包、便利商店多售之諸多飲料？這是一個好問題。答案是：台灣人太期盼進階至工業文明、巧奪天工、人定勝天的境界也。

且看一個接一個的年輕人進到便利商店，自冰箱選出一款飲料，到櫃台結帳，然後拎著它出去喝。這些喝者，對這些飲品之信任，竟然全表現在：凡是在冰箱冰過的、封瓶的、標籤上大致印著一行行的敘述文字的，便是我大可隨興喝的。

也於是這種刊布為「文明」的意象呈示（便利商店、冰箱、瓶蓋密封、有招牌有標籤……）便成為他視為可暢行無懼的覓食之大自然。

而泡沫紅茶店的加蓋儀式，與吃的人不久將吸管啵的一聲插入後之儀式，更替此種機器文明增添了完備性。君不見九十年代初期（轉眼也二十年矣）多少人將喝完的、猶插著吸管的鋁箔包飲料，就這麼帥氣的擱在騎樓下無數的公用電話上的那股輕巧率性。似乎隱隱說明了「我們在都市的任何角落享受我們喝的隨性。 」

也於是，都市、或者社會、或者優渥的生活自由，助長了對食物本質優劣判別之掩飾。

這就像大夥習說的「台灣的水果太好了」這句話，不但我們台灣人自己講，香港人大陸人亦講；但往往所指的好水果是黑珍珠、黑金剛這類蓮霧或甜之至極的鳳梨。像我這種還懷念半紅半綠土蓮霧的人，對此種黑字頭的改良蓮霧，一直還不太敢接受。後來聽人講有些果農為了令水果長得甜，還必須把糖漿施入土中。

芭樂的情形亦很嚴重。如今所有的宴席，凡端上檯盤的，必是大顆芭樂切片，再也不見小顆的土芭樂，這是頗可悲的。或許大種的芭樂（所謂泰國芭樂）比較容易削切，也能把籽去得乾淨，也容易取食；但小的土芭樂不惟比較香、比較有自然的甜氣、也比較富含營養，只不過它比較不方便serve（端上盤）罷了。

此類「改種」舉動，台灣太多太多。有一種棗子，又大又綠，叫牛奶棗，難道說好看或肉多，就是我們台灣人最先考慮之事嗎？

台灣的米，說是極好，然國人在坊間餐館吃飯，甚少見有對飯盛讚者。至若國人到韓國、日本旅遊，年復一年，這裏吃那裏吃，幾百碗吃下來，每次皆讚不絕口，這非常值得深思。或許是我們的米確實不如人家，也或許是我們的飯煮得太差，更或許是我們對把看似尋常的米很莊重的煮成飯，並讓顧客吃得舒服滿意這件事，根本不想花上一份心。

再看那些賣「池上飯包」的店，皆用的是免洗的飯盒、免洗的紙杯、免洗的筷子。免洗，以前說是防菌，現在早不流行了。但聰明的店家，硬是教自己省了洗的麻煩，這樣的聰明台灣人，太多太多，不知還能聰明到幾時？（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