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雜記

故事與新聞／比本人更真實的分身
聯合報╱楊照2009/07/15 

改變身分不是虛假表演，反而是更精確呈現自我的手段…… 

1796年九月，任職於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查爾斯‧藍伯（Charles Lamb）特別跟公司請了假，去找曾經幫他看病的精神科醫生。查爾斯自己的精神狀況還好，是他姊姊，大他十一歲，最疼他、實際將他帶大的姊姊瑪莉，連續好幾天陷入狂亂。查爾斯問過了醫生，回到家，迎接他的竟是再可怕不過的景象，瑪莉拿著一把刀，在無法自制的狂怒中，將刀插進了媽媽的胸前。

瑪莉瘋了。依據法律，瑪莉應該被關進醫院，或者由親人具名承擔責任看管。查爾斯的大哥約翰，認為應該把瑪莉關起來，但查爾斯堅持不答應。查爾斯負起了照顧瑪莉的責任，一直到1834年查爾斯去世，大部分時間他都跟瑪莉住在一起，只有當瑪莉症狀太嚴重時，才不得不將她送進瘋人院。

查爾斯‧藍伯是位成就很高的散文家，和大詩人渥滋華斯、柯立芝是終身好友。他最有名而且流傳最廣的作品，就是跟姊姊瑪莉合寫的《莎士比亞故事集》。查爾斯‧藍伯的寫作生涯開始得很晚，因為他不會寫詩，不會寫詩的原因又來自於他不會也不願寫自己。在那樣的浪漫時代氣氛下，不寫自己的熱情追求與感受，要如何吸引讀者？

查爾斯‧藍伯的散文，主要寫的都是書，他說：「我如果沒有在走路，就是在讀書，我沒有辦法坐下來思考。書幫我思考。」

還好，《倫敦雜誌》找他寫稿時，不能自己思考的查爾斯‧藍伯決定創造一個想像的角色，代替他思考。他給自己取了一個艾利亞（Elia）的筆名。這個艾利亞長得像藍伯，跟藍伯一樣有口吃的毛病，跟藍伯一樣害羞，也住在藍伯家附近。不過艾利亞願意講自己的事，講自己長期獨身的生活，講自己抗拒酗酒問題的經過，講自己失敗的愛情，講自己的父親和哥哥，更重要的，講世界上自己最愛的一個人──一個瘋掉了的姊姊。

靠著躲藏在艾利亞後面，藍伯才有辦法說出心中真正的感覺。這些以艾利亞名字發表的文章，比用藍伯本名寫的風格優雅、學識豐富的散文，感動了更多人，也才建立了藍伯在英國文學史上不可動搖、不可取代的地位。

很多時候，改變身分不是虛假表演，反而是更精確呈現自我的手段。也只有跟自我產生強烈內在連結的分身，才有機會感動別人，留下印象與影響。

看到「阿密特」的出現，想起了這樣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