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馨隨筆》故事,與我有關的
聯合新聞網╱邊邊角角藝文論壇╱余文馨 2008/12/24
這氛圍,有點像是那種築於12世紀的舊城。外圍甚至還留有造於中世紀時候的城垛。石磚鋪成的地板。大多數的巷子窄得擠不過一輛車。房子都有傾斜的屋頂,是為了適應秋收後的雨季,紅色的瓦片,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朝氣耀眼。穿越過幾條窄道,是一座四方形的廣場。很久很久以前,在通訊不易的年代,廣場是讓人們集會、發佈消息用的。很久很久以後,舊城的廣場,是為了咖啡館而存在。
我最喜歡屋簷下那看得到那金黃卻曬不到太陽的位置,女孩子總是怕晒黑嘛(是啦也怕鴿子大便)。我也愛惜館主的手藝,他親手做的卡布其諾泡沫十分細膩,他的肚子大大的大概是有啤酒癮吧,皺紋很深刻像是用刀執意雕上去的。他很安靜,但和他的溝通從來不是問題。對於我的出現他總有預感,於是我永遠都能夠安逸地坐在我最愛的位置上,享受著當天他做得最好的一杯咖啡。
路易在咖啡香氣迷漫的時刻經過,坐下,然後絮絮說著下週將要出差了。「兩星期吧,」他說:「但那地方的治安似乎不太理想啊。」三十歲的男人了,竟然因此露出了忐忑迷惑的表情。「記得千萬別落單呀。」於是我說,心虛地說,因為我能給的叮嚀很廢話呀其實幫不到他什麼。回頭卻見他笑笑地走開了,似乎如釋重負。於是我猜想路易也只是需要有人分擔他的不安而已,這我倒還做得到。
「記得和妳說過的嗎?」接著微笑走近的是C。我們沒有事先約定,她就是知道我會在這裡吧。C剛剛結束一趟旅行,「我做了一件蠢事喔。」C以此為序,然後說起一則與明信片有關的故事,旅程中她為著男孩子四處搜集了有設計感的明信片,然後放在一個旅行箱一般漂亮的盒子裡,「就像是你也和我一道旅行去了似的。」C打算這麼對男孩說。是一個女孩子的巧思啊當然是不蠢的。我覺得C好可愛。然而她在講述的時候,還是窘,所以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彷彿早春的櫻花綻上了臉。畫面太美了,我幾乎掉淚。「那麼我再跟妳說喔…」說完這句,C曳著裙擺離開了。還有後續故事等著她演出呢,她沒有太多時間逗留。我來不及對著同樣點了卡布其諾的她炫耀,嘿,最好的一杯在我這兒了。
然後杯底朝天了。我想起我也該走了。因為,我也正被期待著。
其實我早習慣了,習慣總是會有人靠近,來告訴我各種事,剛巧我也喜歡聽啊,所以我想這是我的運氣,不必費什麼力氣就有許多故事在我耳邊流轉著,那可都是他們用身體用心用記憶寫下的人生,而我所需要做的,真的就只是聽就夠了。「還真是撿到便宜啦。」每回有故事聽時,我總是很高興。
可是這次有一點不一樣。這次的故事藏在一道門後面,有兩層樓那麼高的門啊,很厚實也很沉重。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是迷上了門扉上繁複的雕花,才老是站在那裡探頭張望,不覺腿痠也無意離開。不過現在我知道,是門後的故事喚我來的。
偶而我會聽到一點點枝微末節,像是由門縫裡不小心洩露出來的呢喃。但門始終是闔著的呀,所以我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也許不是這裡?有故事的地方不是這裡吧?」又一次我在門外等到天黑,等到我失去耐性,等到我發脾氣嚷嚷著我要回家了啦,然後光就滲了出來。「有燈?!」微弱閃爍的光影彷彿是要提示我,門的那一邊,也有人在等。
我不知道我是覺得受委屈了或者是被鼓勵,「鑰匙,」但我的語氣真是小心翼翼了,「請給我鑰匙。」然後又發現鑰匙根本就在我的口袋裡。「怎麼?」於是我知道,關鍵不在於鑰匙而是鎖吧。
「找到了,就進來。」這回是鎖說話了,很溫柔的聲音。「妳會很辛苦可是妳不可以哭。」嗯。「故事一直以為鑰匙不見了所以他也很著急。」嗯。「但這道門必然是只讓妳推開的了,所以妳才會得到了鑰匙。」嗯。「那麼妳就別再懷疑了。」嗯。「鎖總會讓妳找到的。」嗯。
於是,這是我第一次,為了得到一則故事努力,而不僅是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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