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馨隨筆》沒有玫瑰的花店
聯合新聞網╱邊邊角角藝文論壇╱余文馨 2008/12/31
以紅酒文化為主題的《神之雫》十分走紅,但鮮少接觸漫畫的我一集都沒看過,所以我要說的不是漫畫,而是日劇《沒有玫瑰的花店》裡的雫。
曾有一天,雫與年輕爸爸英治聊到伊索寓言《北風與太陽》:旅人的外套要被北風吹跑掉時,用兩手緊緊地抓住,但是當有暖暖的陽光照射時,旅人卻自己脫掉了外套。「太陽獲勝!」才是小二的可愛小女孩朝著天空比出了勝利手勢。「但是真正有喜歡的人時,太陽就顯得很可憐了。」單親爸爸接著說:「北風可以不顧一切的擁抱,但是太陽一旦靠近就會將對方烤焦,因此,無論太陽有多麼喜歡,都無法靠近,只能待在剛好能令對方感到溫暖的遠方。」
雫最崇拜的人就是爸爸英治,因為他總是想對別人好一點,即使這會使他吃虧或吃苦他也無所謂,所以居民委員會收帳之類的麻煩事漸漸地都是英治在做了,原本說好裡鄰輪流清理的街道,全成為英治的責任,為了不傷做菜的人的心,再難以下嚥的咖哩也回全扒進嘴裡,很快嚷嚷著再來一碗。「我沒關係的。」是英治的口頭禪,而唯一的小女兒將這樣的爸爸全數看進眼裡。「大家都不想吃虧,都想引人注目,一直把『我沒關係』掛在嘴邊的爸爸,在我心裡變得很偉大。」雫說:「不過我也會擔心,這樣的爸爸真的幸福嗎?」
雫把作文裡的爸爸讀給由竹內結子飾演的女主角聽,「然後我就想,對你來說到底什麼時候是幸福呢?」女主角問。「妳猜鄰居都怎麼稱呼我?」獨力經營一間小花鋪的英治答:「像我這種人,竟然能掛上花店老闆的稱呼,總覺得很難為情…」
拿同一道題目問我自己:「什麼時候我會感到幸福?」不,還是別動用上幸福這般巨大的難以掌握到顯得空洞莫名的符號,就說是喜悅好了。「什麼時候我曾感到喜悅?」每當有人喊花店老闆,英治便會因為感受到生活,為他確實在這裡做著一些事,而感到開心。我呢?我想起我的圍巾。最近天冷,於是準備離開家門前,繫上一條大紅色圍巾已成為我的防寒基本配備,就算只是要走到路口便利商店買罐熱咖啡,不消兩分鐘後就要回家的這麼短的路程,我也一定會圍妥紅圍巾再出門,因為今年冬天真的冷呀,因為圍巾好溫暖,因為正紅色真的很配我,因為,這條紅色圍巾是黛西妹親手織給我的,於是乎圍巾除了織品身份,還多了備忘功能,有點像是筆記本上的3M貼紙,「妳是有人疼的。」備忘錄上這麼寫著。盡可能頻繁地使用圍巾,才是經常地被提醒。
跟你說話的時候,我也是喜悅的。「你走了我會失去什麼?」於是等你消失以後,我就再不能跟你講話了呀!
就像你未曾考慮到你的離開可能造成我多大的遺憾,我也沒計算過,待你走後,我會記得你多久。我會記得多久?另一個問題?可是這問題可以是成立的嗎?如果你自忖是全世界最懂我(對呀我也不曉得你這在方面的自信是由何而來),然後以你對我的瞭解,又已經擅自結論了認為我就是很快會忘記,那麼我過十天就忘記和過十年才忘記,又有什麼分別呢?我不明白。
終究我是不明白的,所以你是自私的。也許你確實是全世界最理解我的人,有時候你甚至會聽見我沒說的那些,然而我卻不是全世界最知道你在想什麼的人,我沒有那樣的把握,「為什麼沒有?」因為你把很多東西藏起來沒讓我明白。所以你是自私的。
如今只願以溫柔面示人的英治,在雫出生之前,其實是個完全不在乎傷害無辜的壞人。直到失去妻子,又在失去的同一天,得到女兒,他才開始一心只想開一家店,店裡滿是妻子最喜歡的花。倘若以上過程是想要揭示,失去與獲得必然互為表裡,在失去你的同時,我將得到什麼?我猜想你忘記的速度一定是快過我的,當你終於忘記我說過的那些,取代我的又會是什麼?
我希望到那時,這世上已經有這麼一個可以全然懂你的人,或者說,有一天,你會是能夠全然被理解的。不是你被接納,而是你終於接納了。然後你將再記不起孤獨的滋味是什麼,在那個沒有虛假也不需要任何假裝的地方。我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我是不會知道了,但也許到那天你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