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下廚了，每天都在勵行減肥的女兒問：「爸爸，今年除夕夜我們吃什麼？」
我問她們想吃哪些？佛跳牆、烤豬肋排、地中海烤時蔬、白斬雞、酸菜白肉火鍋、臘肉……她們大概覺得這些菜餚有「爸爸的味道」。這幾年的年夜飯都是我備辦，例菜必有佛跳牆，我總是煮兩罈，分贈岳家。烤時蔬則是簡單地用大蒜、橄欖油、岩鹽烤節瓜、彩椒、花椰菜、蘑菇、玉米等等季節蔬菜，在滿桌肉品中尤其受歡迎。
可能是人丁較單薄，我家不講究敬神祭祖；只是依然特別講究年夜飯，這一頓晚餐務必全家齊聚，表現團圓的意思，餚饌也特別豐盛。

《紅樓夢》除夕講究多

年夜飯的花樣非常多，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講究，要之強調團圓，《紅樓夢》第53回描寫寧國府除夕祭宗祠之後，賈母回到榮國府，接受晚輩的行禮，禮畢，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這些，其實都是形式化的食品。
我的初戀女友來自空軍眷村，已經恍如隔世了，大部分事情早就淡忘，可我至今仍清楚記得張伯伯的蒜苗炒臘肉，濃厚的湖南風味。一位人類學家的愛爾蘭祖父描述他家鄉的名菜「馬鈴薯指一指」（potatoes and point）─煮好一鍋馬鈴薯，以細繩在餐桌上方掛一小塊醃豬肉，吃的時候叉起一塊馬鈴薯對著醃肉指一指，再送進嘴裡。
農業社會，華人總在臘月「殺年豬」。那是缺乏冷藏設備的年代，過年時殺豬，豬肉多切成條塊狀，鹽醃，懸掛在通風處，此即臘肉。華人製臘肉甚早，《周禮》即載臘人、醢人等專責官吏，作法與今亦相去不遠。風肉是腌製後風乾的肉，融入了粗鹽之味，和時光的味道。去年黎明柔饋我桂家臘肉、香腸，說這臘肉一年僅做一次，都趁東北季風吹襲時才上陽明山製作。那味道迥異於偏甜的台灣香腸，肯定撫慰了不少外省新移民的鄉愁。
過年時我也會準備酸菜白肉火鍋，我偏愛東北火鍋主要是因為鍋具，寒風料峭的冬日，炭火最能溫暖家人的心情，那紫銅膛爐冒著煙，增添不少團圓氣氛。太太過世後，今年和女兒的圍爐，酸菜白肉火鍋必不可少，一種但願人長久的意志，和乞求。

《味覺的土風舞 焦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