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雜記

十年以前，有一群香港傳媒朋友和前輩前赴台灣協助創辦一份報紙，不久即隔海傳來這樣或那樣的驚奇「發現」：他們昔日一直聽聞台灣的新聞工作者如何專業如何敬業，可是到了現場，身處其中，始發現並非那麼回事。

他們說，台灣同業幾乎沒把讀者的真正需求放在心裡和眼內，其之所謂「跑新聞」，不管針對的是政治或經濟新聞，再或是每天在社會裡發生的違法罪案，大多只是從有關官方單位手上取得簡略的一面之詞，摘而刊之，便算交差。除非發生極重要的大事，記者們極少極少進行現場實訪，遑論利用淺白的文字或圖片向讀者詳細交代新聞事件的背景資料和來龍去脈。

他們又說，愈是資深的記者，平日愈勤於去做的事情只是跟幾位相關高官套套交情，每隔一陣子做個獨家專訪，或探聽取得幾段無關痛癢的所謂「獨家消息」，便算成就。甚至等而下之，偶爾調查了某些內幕勾當，卻因考慮到報社的廣告利益或個人的面子人情，或擱下不報，或淡化處理，總之是經常不願或沒法把真相挖到最深最露。

他們也說，台灣的報社編輯在每天選題的時候，似乎只是全心想著自己希望報導些什麼，而不是讀者最想知道些什麼或應該知道些什麼。儘管解嚴已久，所謂「家國大事」和「黨政動向」仍然是他們認為必須放置在頭版的新聞，其他消息全部變成相對的「小事」；而且編輯們經常搞不清楚評論和新聞之間的差別，或者偏重評論而輕忽新聞，每個版面幾乎有一半以上是所謂專家學者的觀點分析，新聞材料卻少得驚人。

至於版面設計，台灣早已進入色彩燦爛的互聯網年代了，報紙的視覺美學卻彷彿仍然處於黑白電視年代，暗啞模糊，紙質也是粗糙的，油墨更是濃重的，讓閱報之感不是喜悅而是「骯髒」……。

我不知道這群香港傳媒朋友和前輩的意見包含了多少真相多少偏見，我只知道，十年下來，他們確已迫使台灣報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革命變化，而在他們或將相繼離台回港之際，台灣傳媒再度眾口一聲地討伐十年以來的「港媒亂台」，卻似乎沒有人討論半句他們替台灣報壇所帶來的專業衝擊，彷彿這十年就只是一個「亂」字了得，香港人對台灣傳媒沒有創造過半分正面成就。

更何況，報紙雜誌其實都是由人所做，如果只有一個香港老闆和一群香港團隊，沒有台灣在地新聞工作者的投身參與，不管是蘋果也好香蕉也罷，就真能夠「亂」起來？十年以來，如果真有所謂「港媒亂台」，又誰是共犯、誰是幫兇呢？難道十年以來有這麼多前仆後繼地或為高薪或為意氣，自願或被迫跳槽到「港媒」工作的台灣在地新聞人，他們的「亂」，就不是「亂」？他們的「亂」或他們的「助紂為亂」，就都不算數？如果台灣新聞工作者十年以來都極有志氣，都悍然拒絕「助紂為亂」，都不肯接受香港老闆的高薪厚俸，香港人想「亂」，又「亂」個屁？

把罪名統統推到一個香港老闆和一群香港團隊頭上，是很方便的事情，卻不見得是很公道的事情。「亂台」者，可能是「港媒」，卻絕不止是「港媒」。在「港媒」賣盤之際，躬身自省一下，亦應是台灣傳媒人應做的功課。 （作者為香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