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都有病?廉價情緒操控浮躁社會


台灣漫畫家朱德庸(右)畫的漫畫「大家都有病」,將被大陸話劇導演田沁鑫(左)改編成話劇,搬上中國國家話劇院。
記者林俊良/攝影
以「澀女郎」、「雙響炮」系列漫畫走紅兩岸的台灣漫畫家朱德庸,筆下的現代世界荒謬又有趣,常讓讀者看得笑中帶淚。執導「四世同堂」、「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大陸話劇導演田沁鑫,曾大膽顛覆張愛玲筆下的男女主角性別,對現代人的人性與兩性關係有一刀見血的刻劃。

「現代人就是什麼都沒有,但看起來什麼都有」、「我們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增值,只有我們的人生在悄悄貶值」。朱德庸同時在兩岸連載的「大家都有病」,即將被田沁鑫改編成舞台劇,搬上中國國家話劇院。趁著田沁鑫來台,本刊邀請兩人對談兩岸的男女關係與社會通病。

問:朱德庸為什麼要畫「大家都有病」?兩位覺得,兩岸都有「病」嗎?

朱德庸(以下簡稱朱):我十年前就想畫「大家都有病」,五年前開始慢慢動筆。這十年來,我看到亞洲國家先被貧窮毀壞一次,然後再被富裕毀壞一次。時代變化如此迅速,人們無法承受,沒有思考便猛往身上灌,引起許多問題。我認為,只要知道大家的病因,就可以過得更好。

浮躁社會 化神奇為腐朽

田沁鑫(以下簡稱田):大陸什麼都在發展、充滿火藥味的發展。在這樣的環境中,人變得很亢奮。

這樣浮躁的社會對藝術家有很大的殺傷力。我們藝術界界常開玩笑,你要害誰,就把他扯到大陸來。以指揮大師卡拉揚為例,你如果想害他,就把他請到中國來指揮交響樂團。第一個月大家叫他卡大爺,三個月後就可以送他回國,也不會指揮了、被毀掉了。我們就是有「化神奇為腐朽」的能力。

中國特別喜歡表揚人,不知道為什麼,張嘴就表揚你、叫你「大師」。因此,我特別欽佩留在中國的好藝術家,他們的定力必須特別強。

問:覺得兩岸最大的「病」是什麼?

廉價情緒 動不動就掉淚

朱:從政治、社會到創作,台灣充滿廉價、單一化的情緒,所有的情緒都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向你展現。你看我們的政治人物或影劇明星,不管做錯或做對,都只會用掉淚來表達。打開電視,所有的廣告也都只是廉價的情緒。

我們的社會看似富裕,其實貧乏而單一。拿情緒來說,情緒是人類最珍貴的元素,人類是所有動物中情緒最複雜的,我們卻把情緒弄得如此單一。

惡搞的笑 缺乏深層幽默

田:大陸也有這樣一個趨勢,一切都在泛娛樂化。全民表面看起來都很開心,卻缺乏深刻的笑。我們的笑,只有惡搞式的笑。

朱:台灣的笑,就只有無厘頭。

社會的現代化程度越高,越需要幽默。我做不到,我失敗了,但我還能笑,這就是幽默的功用。台灣看似現代化,卻缺乏深層的幽默,只有接近智障的無厘頭。

田:最好的喜劇是奠基在深沉的悲痛中。悲痛到了極點,才有喜感。

但大陸的喜劇只有小品、二人轉(註:東北的地方戲曲),或是向港台粗俗的娛樂節目學習。其實二人轉也有很好的東西,它有極頑強的生命力與極活潑的質感。你怎麼不學習、或是在表演上做探討,卻只學習粗俗的表面現象。

朱:台灣每次的選舉都是廉價情緒的展現。所有的人都在說,我們這樣好不好,但「好不好」是老師對小孩子說的話。

我們的選舉動不動就哭,把爸爸、媽媽搬出來。

台灣之光 沒別的形容詞

「台灣之光」也是一種廉價情緒的展現。台灣人隨便在國外得了什麼鳥獎,就說他是「台灣之光」,找不到別的形容詞,情緒貧乏到無法客觀地來看這些事情。

田:大陸不會說自己是「中國之光」,但導演拿到國際上的獎也叫囂。一九八五到一九九五年那一代,大陸很封閉,不知道全世界有六百多個電影節。只要到國外拿了獎就叫「XX之光」。因為當時大陸電影和藝術沒什麼市場,導演只能靠得獎來肯定自己。現在大家發現獎太多了,且得完獎後於事無補,大家也不在乎有沒有拿獎了。

問:這種廉價的情緒是怎麼形成的?

朱:媒體的操弄是原因之一,但人的單一化才是主因。在現代世界裡,一切東西都可以被大量複製,連情緒和情感都可以透過電視和電影被複製、移植給觀眾。

當一個地方的人的情緒是單一化的。代表那個地方的人心理匱乏、那個地方的制度和形成都導致人的單一化。每個人的情緒都一樣,是很危險的。

田:我最近看了一部美國電影「真實的勇氣」,深受震撼。為什麼這樣一部講小女孩的電影,都有著品格的高度,看完電影讓人產生巨大的力量感,而不只是廉價的情緒。

兩岸失根 重票房輕文化

為什麼中國就是立不起來?我們太疲軟了,沒有這樣的視角和力量去抓住這樣的東西。

印度跟我們一樣是古老文明。但你看「三個傻瓜」多麼開心,卻能反思教育體制。它情感是很活潑、強健、很有層次的。

朱:我覺得這是因為我們沒有根,兩岸感覺都找不著根。

田:我覺得這是我們另一個病─非常犬儒、文化缺乏品格。中國的電影就像中國的城市,硬件到位了,有明星、票房,但內容卻很空洞。

其實創作者就像鏡子一樣,反映當下的社會。這個國家生命力不夠強,他就不能做出很棒的作品。


「這畫可治病!」



「大家都有病」系列畫作之一。
朱德庸/提供


朱德庸和他的漫畫「大家都有病」。他表示亞洲國家先被貧窮摧殘,又遭富裕毀壞,使得大家應變不及,引發許多問題。
記者林俊良/攝影
漫畫家朱德庸和話劇導演田沁鑫初次見面,是在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裡。他向她展示「大家都有病」系列畫作的一幅:塞滿人與車的藍色城市裡,一個提著公事包的上班族腳踩輪子,於人群上空的電線上悠然滑行。

「孤立人群」 不只我

「看到這幅畫,我心就靜下來了。」田沁鑫立刻決定用這幅畫當作舞台劇的主景,「這畫可治病,我想擺在辦公室裡」。「這幅畫的是我自己啊」,朱德庸大笑,「從小到大,我在人群中都是被孤立的。」

朱德庸從小就有輕微自閉症與學習障礙,繪畫幫他打開了一扇彩色的窗。即使廿六歲就成名,朱德庸還是保持「孤立」,每天躲在工作室裡畫畫。「我以前覺得我有病,現在我覺得大家都有病!」2001年朱德庸到大陸試探市場,看盡這十年來風風火火、光怪陸離的變化,他突然發現「孤立」是現代人普遍的精神狀態,「當我們進步太快,只是讓少數人得到財富,多數人得到心理疾病。」朱德庸認為,深刻的幽默可以幫現代人治病,而他或許便有這樣的治病能力。

「手作藝術」有靈魂

朱德庸的作品曾改編成電視、電影,然而他最在意的是舞台劇。他認為,強調現場演出的舞台劇才是「手作的藝術」─它不像電影、電視劇可以NG、一再複製。他找上大陸最受矚目的新銳話劇導演田沁鑫,將「大家都有病」搬上舞台。

田沁鑫擅於將經典文學裝上現代的靈魂。她將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搬上舞台時,巧妙地將男主角佟振保「變性」為80後(出生於1980年代)的OL佟振寶,周旋於丈夫「白玫瑰」和上司「紅玫瑰」之間。

劇中充斥「網戀」、「小三」、「女養男」等現代愛情習題。田沁鑫說,和民國版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相較,「現代人愛情更亂了」。張愛玲筆下的佟振保至少清楚自己困境,現代佟振寶更缺乏獨立精神,「完全不清楚自己要什麼」。

「大量複製」 沒溫度

朱德庸認為,現代人的病源在於「生活太科技了」。而電影、電視都是現代科技的一種,大量複製沒有溫度的情感給觀眾。

舞台劇和繪畫卻是「無法複製」的古老藝術。朱德庸形容漫畫是「手作的藝術」,他畫漫畫時,墨水一噴就畫壞了、得全部重新來過。田沁鑫則視舞台劇為「活人的藝術」,看戲時,觀眾和舞台會產生共振效果,讓每次的演出都不一樣。

「結合這兩種無法重製的古老藝術,在這個『大量複製』的時代特別有意義。」朱德庸和田沁鑫期許,「大家都有病」能吸引觀眾離開數位的平面世界,走進立體的劇場,從真實的演員身上感受生命的氣息。


陸男愛林志玲 不愛章子怡

問:朱德庸漫畫「澀女郎」被伍宗德改編成電視劇後,在兩岸都相當火紅。聽說在劇中飾演「結婚狂」的奶茶(劉若英),有一段時間成為大陸人眼中台灣女性的代表。請問,兩位覺得兩岸的女性形象有什麼差別?

田:奶茶在大陸的戲劇形象是「鄰家女孩」型的。大陸人對台灣女性印象就是很鄰家女孩、不咄咄逼人。大陸男人不喜歡老婆太強勢,像林志玲這樣嗲嗲的,大陸男人很喜歡,但章子怡就沒什麼人緣了。

朱:因為她傷害了大陸男人的自尊。

田:就女性來說,章子怡很英雄的,她做了很多別人不敢做的事。她要的目標非常明確,「鋒芒」兩字都寫在腦門上、眼睛上。但大陸還是一個儒教大國,女孩子都不是這個形象,她無法成為陪伴者。

大陸的男孩會幻想另一個城市的女孩,是跟大陸女人不一樣的氣質,劉若英就符合這樣的氣質。

朱:大陸對台灣女人「柔順」的印象,可能是因為說話方式的不同。台灣會把一句簡單的話變長,大陸則把長的話變短,簡短的話會讓人覺得強勢不禮貌。

田:台灣人說話會有一種「台灣嗲」,像「把拔、馬麻(爸爸、媽媽)」。

朱:還有像大陸會說「拎個包走了」,但台灣人就要說「拎個『包包』走了」。

田:對!這就是「台灣嗲」,極致的代表就是林志玲,大陸人太喜歡她了。

問:請問兩岸男性形象有什麼不同?

朱:台灣男人不下廚房,但大陸男人會下廚房。我曾到一個台灣朋友家裡,男人都在桌上,女人都在廚房裡東摸摸西摸,一直到男人離開了,女人才上桌。

田:在我家是這樣的。在飯桌上等開飯,我爸會說,等你媽來吧。我媽舉起筷子,我爸才舉筷子。我爸給我媽夾菜,我媽說:「我最討厭別人隨便幫我夾菜。」

朱:台灣男孩不喜歡大陸女孩,這是動物自我保護。大陸提倡女人撐起半邊天,這對受到日本大男人影響的台灣男人是個威脅。

問:兩位將在舞台劇上合作,可以請兩位談一下兩岸演員嗎?

田:談到演員形象,我覺得中國缺乏一個大明星。外國電影裡的華人都怪模怪樣的,像李連杰就是一個沒有表情的演員。

朱:我看成龍、李連杰電影時,常覺得他們是兩個很會打架的人。成龍跑起來時像逃難,臉上有一種東方人卑微的表情,明明打贏了,看起來卻像打輸了。

田:從演員就可以看出這個國家的氣度、國力。中國如果真的強大了,就可以孕育出大大大方方的演員,有大大方方的表情,風度氣質都要好。

當年的宋美齡就有這樣的氣勢。她當年到美國去爭取美國對亞洲人的支持,穿著旗袍一站上去,震驚美國。她是有國家形象氣質的人。

朱:到好萊塢發展的東方人,我覺得只有演「龍年」的尊龍還不錯,看起來斯文體面。西方電影的中國人不是傅滿州、就是侏儒小丑,只有尊龍跳脫了東方人的既有形象。

田:我覺得金城武還不錯,不過他有一半的日本血統。我希望華人電影能在他身上培養出大國氣質,穿著長衫在國際舞台上好好走一走。



聯合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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