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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李安/李安的電影,你真的都看懂了嗎?
【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時周文化《看懂李安-第一本從西方觀點剖析李安專書》】


書名:看懂李安-第一本從西方觀點剖析李安專書
作者:柯瑋妮
出版社:時周文化
出版日期: 98/10/05
內容介紹:

李安電影的基礎,是哪一部華語電影?為什麼他有資格拍攝英國文學改編的《理性與感性》?《臥虎藏龍》的結局竟然和《末路狂花》有共通性?為什麼李安敢拍挑戰西部片硬漢形象的《斷背山》?李安的電影,你真的都看懂了嗎?

新書內容搶先看:

李安在華語與世界電影中的地位

李安在台灣新電影的地位

李安被歸類為台灣新電影一員,尤其是因為他早期的三部曲電影,但一般而言,他與蔡明亮,都被視為後一九八○年代「第二波浪潮」的一部分。李安與蔡明亮的作品,可以看出其根源,來自於一九八○年代初的電影運動,作品中有許多地方與侯孝賢、楊德昌極為類似。例如,蔡明亮使用遠景、詭異的片段剪接與冗長的場景;他也喜歡一再使用相同的演員。另一方面,李安起用非專業演員,例如他的兒子與趙文瑄,而他早期電影,總是運用類似的演員陣容,特別是以郎雄,來表現早期三部曲電影的傳統華人父親形象。

李安與蔡明亮電影的主題,也反映一九八○年代台灣新電影導演當初感興趣的題材。例如,蔡明亮的《你那邊幾點?》處理現代性、全球化與後現代的空間恐懼,男主角雖然滯留台北,內心卻縈繞著遙遠的城市巴黎。李安的《推手》、《喜宴》與《飲食男女》,也處理現代性、文化認同與全球化的主題。

以下是李安電影與台灣新電影導演的共通特質。

一、認同的建構


李安2009年作品《胡士托風波》
李安的電影,一再回到認同的主題上,侯孝賢亦同,他的電影與身處台灣的他,個人認同的探討及建構有關。在兩岸分治的前兩年,侯孝賢一家隨著父親遷到台灣。從電影《悲情城市》可以看出,侯孝賢將台灣當成自己的故鄉,因為他長於台灣,並且一直在台灣生活;相反地,他的雙親,卻不得不認為自己是無法返回中國的流亡者,中國才是他們真正的故鄉。他們在新的家園,重新建立認同;國民黨撤退來台之後,他們一度以為只會停留數月,如今卻注定在此終老。對侯孝賢來說,台灣這個地方,代表了無可救藥的流亡、失落與空虛。出於兒時的記憶,侯孝賢對農村生活的社群感,帶有一股孺慕之情,然而這種社群感,在現代化與都市化的影響下,已經被掃除到厚牆之後。

二、全球化與現代化


李安2007年作品《色.戒》
與李安作品主題類似的知名電影,包括楊德昌的《一一》(2000),這部電影,為他贏得二○○○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這是另一部在全球化與現代化變遷下,強調重新想像自我認同,與倫理關係的電影。片中身為吳家大家長的祖母,突然在兒子婚禮當天中風昏迷;故事詳述祖母的即將死亡,對吳家造成的影響,特別是她的女兒、女婿與孫兒。陰沉的台北市容,尤其是冷漠的交通景象,與準備初嘗禁果的少女所待的冰冷、毫無生氣的旅館房間,充分說明後現代都市環境的壓迫與毫無人性。

詹明信(Fredric Jameson, 1994)指出楊德昌早期電影《恐怖份子》(1986),具有一種空間交疊的風格,傳統空間(舊風格的兵營),國家空間(醫院)、多國空間(出版社的辦公室,一座高聳的玻璃帷幕大樓,全球媒體的生產地)與跨國無個性空間(在旅館走廊上,完全相同的臥房一字排開)重疊在一起。詹明信強調《恐怖份子》中,空間性的重要,他描述《恐怖份子》是「一部有關都市空間的電影」與「一本封閉公寓選集」, 並且顯示,台灣新電影對後現代空間的關注,反映出超越國家疆界,且力道不斷增強的全球化與後現代文化。

三、同性戀

李安在《喜宴》中開門見山地處理同性戀主題,蔡明亮──馬來西亞出生,在台灣拍片的導演──拍的電影,則是另一個類似的例子,它顯示後「經濟奇蹟」的台灣所具有的特徵:認同混淆與同性戀。

蔡明亮的《愛情萬歲》(1994),贏得一九九四年威尼斯國際影展金獅獎。這部電影,是三部系列電影的第二部,其他兩部是《青少年哪吒》(1992)與《河流》(1997)。這三部電影在學院中廣受討論,主要是因為片中探討了存在的焦慮,與千禧年台北都會中的寂寞。這三部電影,也將同性戀,放在「後現代影響下社會,與傳統華人家庭瀕臨瓦解」的背景下觀察,特別是台灣在一九八七年解嚴後的一九九○年代,同志議題開始興起。

四、自傳

正如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冬冬的假期》與《戀戀風塵》,是根據自己的生平,或合作者的真實故事改編而成,李安最早的三部電影《推手》、《喜宴》與《飲食男女》,處理的全是他對文化斷裂(例如身為一個在美國生活的局外人)的感受,或他與自己的「父親形象」的爭鬥。雖然《推手》、《喜宴》與《飲食男女》,不像其他台灣新電影導演那樣,直接以自傳式的手法訴說自己的童年,但這三部電影確實隱約以自傳的方式提到了導演本人(更多的說明,請見對這三部電影的專章討論)。

五、演員(與未經訓練的演員)的重複運用

蔡明亮喜歡在電影中一再使用自己喜愛的演員,李安也是如此,至於侯孝賢與一九八○年代台灣新電影的導演,則經常在彼此的電影中出現(顯然,這也是香港電影的特色之一,特別是王家衛,他經常以梁朝偉擔任主角)。李安讓郎雄在「父親三部曲」電影中,扮演「華人父親權威」的核心角色(郎雄也曾在《臥虎藏龍》中飾演鐵貝勒)。歸亞蕾在李安早期三部曲電影中,出現兩次,趙文瑄也是兩次(他在《喜宴》中擔任主角,飾演同性戀的兒子,在《飲食男女》中擔任配角,飾演精明幹練,帶點憤世嫉俗的公司同事李凱)。

在早期三部曲電影中,李安也起用了未經訓練的演員,例如他的兒子李涵,在《推手》中飾演瑪莎與朱曉生(王伯昭飾演)的兒子。在《飲食男女》中,小女孩珊珊(唐語謙飾演)在自己的學校進行拍攝;當她打開香噴噴的便當盒時,同學們紛紛圍上來,這些孩子實際上,都是她的朋友。《喜宴》的主角趙文瑄,是位退休的空服員,在拍攝這部電影前,他從未參加任何劇情片的演出。林惠嘉、李涵與小兒子李淳,也曾在《喜宴》中出現。

李安成為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的歷史脈絡

前文提到,李安在二○○六年,成為第一位贏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亞洲人,這是國際影壇的一項殊榮。雖然許多亞洲導演(特別是成龍與吳宇森)試圖席捲好萊塢,而其他導演(如陳凱歌、王家衛與張藝謀)已在各大國際影展獲獎,並在藝術院線獲得成功,但李安的得獎作品《斷背山》卻顯然不是亞洲電影。第一章曾經提到,雖然李安的英語片(《理性與感性》獲得提名,但只有艾瑪‧湯普遜拿到最佳改編劇本獎)被奧斯卡忽視,但他的華語片卻大有斬獲。《喜宴》與《飲食男女》,分別在一九九三年與一九九四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至於《臥虎藏龍》則於二○○一年贏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因此在這四部華語片中,唯有《推手》未受奧斯卡青睞。這項成績,使李安踏上成功之路。李安對於《理性與感性》未能入圍一九九五年奧斯卡最佳導演感到沮喪,而且對於自己未能將這份榮譽帶回故鄉,向台灣民眾致歉。當他著手拍攝《臥虎藏龍》時,他毫不掩飾對贏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渴望。

唯一一位國際聲譽可與李安相比的亞洲名導演,是日本導演黑澤明,但黑澤明未能進一步,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或最佳電影。黑澤明的《羅生門》(1950),獲得榮譽外語片獎。這部電影受到廣大的讚譽,甚至被認為超越了時代,但它獲得的國際獎項,卻寥寥無幾,許多人因此相信是《羅生門》,催生了新獎項的出現,即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一九七六年,黑澤明的《德蘇‧烏札拉》(Dersu Uzala, 1975),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他以《亂》(1985),入圍最佳導演,並於一九九○年,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然而黑澤明的電影,從未躋身奧斯卡最佳電影之列。

另一位日本導演敕使河原宏,以《砂丘之女》(1964),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他是第一位獲得提名的非白人導演。二十四歲非裔美人導演兼作家約翰‧辛格頓(John Singleton),以自己初次導演的作品《鄰家少年殺人事件》(Boyz N the Hood, 1991),入圍奧斯卡。這部電影,以洛杉磯中南區貧民窟的幫派暴力為主題,獲得兩項提名,但並未獲獎。辛格頓成為奧斯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最佳導演入圍者,也是第一位被提名為最佳導演的非裔黑人。

回到二○○○年,在《臥虎藏龍》入圍最佳外語片之前,訪談者問李安是否希望獲得最佳影片提名。他回答說:

我會上前揮手致意。如果華語電影受到肯定,那是一項成就。在亞洲,我們有一群了不起的導演,但奧斯卡卻少有亞洲電影。我成長於一個電影有字幕的環境,因此這是不公平的──該是時候讓〔美國〕民眾讀點東西。這裡面蘊藏著一個大世界,有五花八門的東西,可以觀賞。文化交流如此單向地進行……如果這部電影能突破藝術院線,走入購物中心,我將感到莫大的滿足。

身為導演的李安具有的影響力

二○○一年三月九日的《紐約時報》報導,李安出現在一連串與知名導演、演員、攝影指導、編劇以及電影產業人員,進行的座談中。先前參與這一系列座談的,有昆汀‧塔倫提諾、亞努斯‧卡明斯基(Janusz Kaminski)、朗‧霍華(Ron Howard)、凱文‧科斯納(Kevin Costner)、寇蒂斯‧韓森(Curtis Hanson)與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這個系列座談,讓每位來賓選擇與討論一部對他們個人而言,別具意義的電影。李安簡短列了一張國外導演與電影清單,這些人名與片名,對年輕時的李安,有著情感上的影響,其中一部,是費里尼(Fellini)的《羅馬》(Roma, 1972)。他還提到,包括維多里奧‧狄西嘉(Vittorio De Sica)《單車失竊記》(Ladri di biciclette, 1948)、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1953)、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處女之泉》(Jungfrukällan, 1960)與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慾海含羞花》(L’Eclisse, 1962)。另外,麥克‧尼可斯(Mike Nichols)的《畢業生》(The Graduate, 1967),也影響了早年的李安。藝專一年級的時候,李安在電影院裡接連看了三遍《畢業生》,他無法忘記,這部電影給了他眼睛為之一亮的靈感。

李安坦承,在他成長的年代,台灣電影產業受到經濟與政治的限制,因此他在十八歲前從未看過外國電影。在台灣新電影興起之前,義大利新寫實主義被引進台灣而且大受好評,這顯示了輿論的走向,與官方對「寫實主義」的認可。這類型的電影,也深刻影響了包括李安在內的台灣新生代導演。 觀賞費里尼的《羅馬》,使李安首次瞭解到,「電影不僅僅告訴我一則故事……電影影響你之深,使看完電影的你,與剛進電影院的你判若兩人。」 李安是從藝術院線電影的語言、質感與力量中訓練出來的。

李安選擇討論的開創性電影,是李翰祥的《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訪談時,李安稱這部電影為《七彩胡不歸》,這是《梁祝》戲曲有時會用的名稱。《梁山伯與祝英台》由香港邵氏電影公司拍攝,其敘事內容不管在主題,還是文化意義上,都與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有類似之處。李翰祥將片名翻譯成《永恆的愛》(Love Eternal),不過更常見的翻譯,卻是The Love Eterne,後者成了《梁山伯與祝英台》的英文片名。一九六三年五月,《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創下各項記錄:最長上檔日數(186天)、最多場次(930場)與最多人次(721,929,將近當時台北九成的人口)。 李安選擇《梁山伯與祝英台》,是因為這部電影讓他想起自己的「純真」。一位住在花蓮的九歲男孩,成長於傳統中國家庭,並且懷抱著傳統中國英雄夢想,當他首次看到這部電影,就在他心中永遠留下了純真與甜蜜的典型,一種率真的空想。

我想,我拍過的每部電影,都是為了描摹,我在這部電影首次得到的純靜與天真感受。我將這份感受,帶進西方戲劇,帶進隱喻,帶進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無論我將什麼帶進我自己的電影,我永遠試著更新,與重新捕捉這份感受。

《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浪漫情節,講的是年輕女孩祝英台(樂蒂飾演)的故事。祝英台出身富裕之家,她希望接受更高深的教育,於是說服雙親,讓她女扮男裝,到全是男性的學校上課。祝英台在那裡,結識了梁山伯(凌波飾演),兩人成為很要好的朋友。祝英台愛上梁山伯,並且試圖向他傾吐秘密,然而由於害羞的緣故,她始終提不起勇氣表白。當她突然被迫返家時,發現父母已經安排婚事,將她許配給顯赫之家的公子。祝英台既不願拂逆父親的意思,又不願違背自己的感情,因而進退兩難。此時,梁山伯也發現她真實的性別,於是在欣喜之下,前往祝家提親。然而,當梁山伯知道祝英台已經許配他人時,心中的愁悶,使他身染重病。他過度悲傷,又因肺病而咳嗽不止,最後在返回學校途中死去。祝英台知道梁山伯的死訊,同意了婚事,但她要求迎親隊伍,必須經過梁山伯的墓前。當隊伍經過墳地時,祝英台扯掉身上的喜服,露出底下的喪服。暴風雨擊開墳墓,宛若鬼魅的梁山伯,從墓中出現,祝英台跑向前去,與他團聚。在暴風雨下,兩人一同被埋入墓中,但最後的景象,顯示兩人雙雙飛升到雲中,進入永恆的天堂仙境。

《梁山伯與祝英台》以傳統中國戲曲風格拍攝,這是一種增加戲劇表演效果的藝術形式,演員必須搭配音樂,做出優雅動作。中國戲曲是極端要求嚴苛技術訓練的藝術形式;戲曲演員在舞台上,必須精通四種不同的藝術形式:唱、念、做、表。通常這些演員從幼時就開始接受訓練;唯有從小開始當學徒,演員才可能精通這種困難的技藝。《梁山伯與祝英台》高度樣式化的表演與舞蹈動作,來自此一傳統,演員擺出的姿勢與台步,要及時搭配音樂進行。因此,情感不是在寫實層次上演出,而是具有接近通俗劇的強烈戲劇調性。傳統中國戲曲的另一項特徵,是由女性飾演男性角色。事實上,《梁山伯與祝英台》的男女主角,全由女性飾演。

如果這部電影是李安電影的基礎──如李安在《紐約時報》宣稱的,則我們從他的作品中,應該看得到《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影子,尤其是《臥虎藏龍》。事實上,李安曾把《臥虎藏龍》女主角章子怡自殺的一躍,與《梁山伯與祝英台》樂蒂與凌波相偕飛往天堂連結在一起。李安確實是位與兒時感受緊密貼合的導演。不管是《梁》還是《臥》,都以面對責任時,對情感的壓抑與對愛情的犧牲為主題。

我認為這是個偉大的中國式主題。對華人觀眾來說,這個主題就在我們的血液中流動著。你必須隱藏自己的情感。這構成了藝術本身,也構成了隱喻、象徵主義,以及對色彩的使用與取景。

這是種不言而喻的手法。尤其對一個壓抑的社會來說,這是個情感的出口。被壓抑的情感慾望是這兩部電影的核心。

這就是藏龍。

李安接受《紐約時報》訪談時,他尚未籌拍那部充滿被責任與愛情撕裂之隱喻的電影──《斷背山》。電影「向你訴說」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愛、無法轉譯的事、不可描述的心境,這就是李安所謂的「精髓」。 在《冰風暴》中,「精髓」來自於一個詞:「困窘」。在《理性與感性》中,根據李安的說法,真正的轉捩點,出現在姊妹兩人,因手足之愛,與瞭解對方個性正能補己之短(讓自己更「理性」或更「感性」),而產生的聯繫。在《與魔鬼共騎》中,成熟帶來的是發現與清晰。而在《斷背山》(顯然與《梁山伯與祝英台》有著共同根源)中,觀眾可以看到中國式的主題,隱藏與壓抑的情感。李安曾說:「某部電影如果不夠可怕,主題不夠敏感,我可能就不會太有興趣……我喜歡拍攝敘述矛盾的作品,因為在掙扎中,更能看出人性。」

李安輕鬆遊走於差異極大的類型與文化,他宣稱,他想回到中國的根源,尋求「藝術的復興」。二○○五年,《斷背山》賣座之後,李安接受《中國郵報》訪談,布倫柏格(Robert Hilferty Bloomberg)問他拍片的本質是什麼,李安回答說:

壓抑,你一方面希望自己的舉止,像個社會動物,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忠於自己的自由意志,兩者之間,不免出現掙扎。這是生命的一個重要潛在含義,對我來說,也是一場鬥爭。我對一切事物,都抱持懷疑態度。你所相信的事物,可能一夕之間改變;這就是生命的本質……我的觀點有點道家。當環境改變,你必須跟著適應。這是我們的宿命。我下一部電影會是華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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