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雜記

余文馨隨筆》如果天空要下雨
聯合新聞網╱邊邊角角藝文論壇╱余文馨 2008/12/22

週末我跟著黛西媽及黛西媽的朋友李一塊兒到鄉下的廟裡拜拜。一路上，大人們都在討論李的姻親張阿姨忽然就中風了的事。這事發生在一星期前，好像是家人正覺得奇怪呀怎麼今天這麼好睡？快中午了都沒起床？想到真該去喊醒她時，才察覺，躺在床舖上的張阿姨不是睡興正濃，而是失去意識了。

黛西媽和張阿姨的交情不那麼深，但偶而會在牌桌上相見，算是牌友。加上她家離我家不遠。於是過去幾天，黛西媽差不多每隔一天都就要向我簡報一次張阿姨的最新情況，可是連日來的變化幾乎等於沒有變化，「在長庚醫院…還在加護病房…還是昏迷狀態…」

張阿姨是在上週日發病，到星期六剛好滿一週。「還那麼年輕才四十幾歲耶…」黛西媽在對我提到張阿姨的病情時，總要這般感嘆著。似乎這事件帶給黛西媽的，比較是「啊怎麼會這樣？」的訝異，多過於傷心痛苦的情緒。「中風是老人才會得到的急病，才四十開外的壯年人怎麼會中風呢？」黛西媽會像這樣唸著。

大約是，我們已經太習慣了戲劇化的新聞，與更誇張的連續劇，於是當雷同的劇情發生在我們的週遭，是真的讓你親眼看見的地方時，反而不真實了。

我們前往的廟宇佔地廣大。除了廟宇本身是兩層樓建築，上上下下供奉有8座香爐，區域還包括了造景有小橋流水的公園，掛著牌子寫著「請勿烤肉」四個字，「難道有人會扶老攜幼到廟門口烤肉？」滿幽默的嘛。再走過去還有一棟活動中心哩。榕樹下有簡易的涼亭與長板凳，板凳上則聚集著一群又一群的老人。

「外公以前也很常來這裡坐喔。」黛西媽說。不過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外公都過逝三年多了。

附近幾處比較寬敞的空地都被人搭了帳蓬，遠遠就可以聽到帳篷裡有人在唱歌，「是移動式的卡拉OK店哩，」這我也只在電視上看過，好像唱一首10元之類，沒想到是真的有人把這當成事業在經營，我看其中一攤的外圍甚至鋪上了地毯，還是釘牢在地板上的，肯定是早經營了一陣子了。「怎麼廟方就允許卡拉OK店卻排擠烤肉團康？」搞不懂。

老人群集的地方會讓我想起西門町。關於西門町的麥當勞客人有一半是老人的這件事，已經算是國民常識了，我想大概沒人不知道，可是多年前，當我尚只是位荳蔻少女，可也真是完全不曉得。在巷弄間穿梭，逛街逛得累了，看見麥當勞便傻呼呼地走進去以為可以喝杯可樂輕鬆休息一下，怎曉得一屋子雞皮黃髮馬上又把我逼回馬路上。若只是個位數的長者我倒還能應對自如，像是鄰居婆婆我也可以聊上幾句啊。但為何群聚的老人會令我感到恐怖驚悚呢？我也說不上來。總之我就是很怕。問題是黛西媽完全看不出我內心之煎熬，「有人在唱歌耶好好玩要不要過去看！」黛西媽竟然在這種時候玩心大發，而且邊說邊就要往老人部落走去，說要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忙著發抖實在攔不住她，只有跟在後頭走。

然後走著走著，忽然我想起來，「黛西媽也快六十了耶。」數月前有次陪著黛西媽出門，步行經過一個刮著強風的路口，強風掀起了黛西媽的頭髮，露出通常藏在比較後面的髮絲，「白頭髮？！」當場我看到參雜於黑髮間的白髮，竟然有數根之多，我嚇倒了，因為我家的媽媽從來都沒有白頭髮的，我一直這樣覺得。這次也一樣，外頭的那些長者，是人生智慧的累積啦，可是跟我家沒有關係，我家的黛西媽是黛西媽，黛西媽，老？怎麼可能？不會！沒有這種事。

「妳可以不要變老嗎？」忽然我好想這樣拜託黛西媽，她會答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