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雜記

童書插畫家》好故事呼吸高活氧
聯合報╱李瑾倫（童書創作者） 2009.02.22 03:44 am

圖／李瑾倫

童書作家李瑾倫的經典繪本《子兒，吐吐》陪一代又一代台灣兒童成長，她更獲得英國Walker出版社青睞躍登國際書市。在新書《靠窗的位子，光線剛好》（大塊文化出版）中，李瑾倫用抒情手法，重現到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讀碩士的種種遭遇。這位國際級插畫家，如何從童書中吸收她的創作養分？《讀書人》邀請李瑾倫分享她的最愛選書。 （編者）

我想，畫童書繪本這件事在起初，很像翻食譜做菜。畫不出來或是擺脫不了既有的故事框架卻很想掙脫的時候，最好的方法不是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即使呼吸新鮮空氣，那既有想擺脫的東西還在心裡），而是去翻和自己「合得來」的書。

我有幾本和自己一直很合得來的書。當創作陷在框架裡的時候，我會去讀讀這些書，並不是讀它的編排，或是畫畫技法，或是想「我也來做這樣的表現看看」。這些書給我的是一個「肯定」：我知道，我喜愛的是這些方向；我知道，我要表達的是美好的感情；我知道藉由書的形式，可以如此傳達心中的思考和盼望。

對「所有這年齡的小個子」的尊重

第一本愛書絕對是約翰‧柏林罕（John Burninham）的《遲到大王》。

到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念書的時候，即使大名鼎鼎的插畫名家昆汀‧布萊克（他最出名的是替羅爾德‧達爾的童畫配圖，還是2002年首位英國兒童文學桂冠得主）是我的客座老師，我卻對約翰‧柏林罕情有獨鍾。為什麼？

我想最大的關鍵是布萊克的書「主攻」幽默；柏林罕多了對生命感情的關懷和憐憫。

《遲到大王》講一個小孩上學，因為「路上碰到許多險阻」，他天天都遲到。那些「險阻」是大人眼睛看不到的：搶書包的鱷魚、咬褲子的獅子和突如其來的巨浪。小孩被罰寫「我不可以說鱷魚的謊，也不可以把手套弄丟」。最後老師被毛茸茸的大猩猩抓到天花板上，叫小孩救他，小孩說：「老師，這附近哪裡會有毛茸茸的大猩猩！」（原來也有小孩看不見的東西啊！）

柏林罕給主角一個很長的名字：約翰派克羅門麥肯席，當我字字清楚念完這個小孩名字的時候，我知道，柏林罕要傳達的是對「所有這年齡的小個子」的尊重。

為愛無悔跳火圈，互相扶持的真愛
因為《遲到大王》，買了柏林罕另一本書Simp，一隻「黑色短尾、大部分人都不會喜歡」的小狗的故事（那時候，我還不了解「流浪狗的心情」）。

Simp被主人載到垃圾場遺棄，小狗四處流浪差點被關進狗監獄。最後在馬戲團裡，遇到一個快被解雇的小丑收留了牠。
因為Simp幫助他，因為一場高超的小狗跳火圈表演（Simp有一雙為愛無悔的眼神），小丑沒有被解雇。從此牠們是生命相依的一對。互相扶持的真愛，讓我感動。

大打出手的兩個妖怪，和好坐在一起
大衛‧麥基（David McKee） 是我皇家藝術學院的同學Allan介紹給我的。Allan說「你應該會喜歡他的作品」，Two Monsters是後來我去書店找到的。一藍一紅兩個妖怪分住在山頭的兩邊，互不相見。有天一個不愉快互丟石頭打起來；打到原本阻隔的山變平地了。這天他們各拿一塊石頭，突然看見對方。眼睛對眼睛，有點不好意思。沒有山頭阻隔的兩個妖怪，最後害羞地和好坐在一起。我想到友情。

大衛‧麥基喜歡描寫關於貪婪、心機、心結的情緒（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作家的靈感多來自童年最純真的觀察與體驗）。經由他的圖文創意，我隨他一起冷眼看世界，看他最後出手給「事件」一個「教訓」，有微笑也有警惕。

雨天下午，爸爸做一個「愛的披薩」
電影《史瑞克》（Shrek）原作者威廉‧史塔克（William Steig）在美國享有盛名，《派弟是個大披薩》是我認識他的第一本書。出書時，他已經九十二歲了。

下雨天無處可去的小男孩派弟躺在沙發上，爸爸把他抱起來，帶到餐桌上一起「做披薩」。派弟是乖乖的大麵團，爸爸是擀麵手。左推右揉東拉西甩，倒點沙拉油、撒點胡椒、切些番茄擺一擺……雨天下午，一個「愛的披薩」由爸爸環抱著。

書中顏色都淡淡的，有種老漫畫的風味。愛這個故事是因為它不華麗，卻有很深的親情。

把失落的一角放下，從容走開
《失落的一角》是一本「關於缺陷和滿足的寓言」。一個樂觀勇敢、缺了一角的圓，一直尋找「失落的一角」。可愛的圓遇到很多「可能是失落的一角」，但卻太大、太小、太方、太尖。終於有一天它遇到真正的「失落的一角」，缺角的圓變成大圓滿。誰想到毫無缺角的大圓從此花不能聞、歌不能唱。圓輕輕把失落的一角放下，從容走開。

和他暢銷百萬冊的《愛心樹》一樣，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 Silverstein）看似簡單平凡的線條畫和故事，讓我總再三沉思當中的哲學韻味。

也許還有很多感覺我們都忘記了
1940年出版的Pat the Bunny是「玩具書」經典，可以聞可以摸。書的一開始說「Judy可以摸摸兔子」。畫面上，兔子圖案底下襯著柔軟仿毛的布料，旁邊文字是：「現在，你也可以摸摸兔子。」所以我（讀者）「摸」了兔子。

隨著男孩Paul和女孩Judy，我們玩「掀臉布」（有一塊布）、聞花香（有香氣）、看鏡子（有鏡面紙）、摸爸爸的鬍渣（有砂紙）、翻讀Judy的書（裡面有一本小書），再把指頭放進媽媽的戒指（一個挖了戒指形狀的洞）。

「摸到兔子Bunny」是個難忘奇妙的感覺，即使我知道那只是一塊大量生產的便宜布。這本書提醒了我：「也許還有很多感覺我們都忘記了」；提醒了我：「有機會我們都想再複習一下這樣的感覺」。

●推薦書中譯書單

《遲到大王》／約翰‧柏林罕文、圖／黨英台譯／上誼文化出版
《派弟是個大披薩》／威廉‧史塔克文、圖／余治瑩譯／台灣麥克出版
《失落的一角》／謝爾‧希爾弗斯坦文、圖／鍾文音譯／玉山社出版

 



繪本作家李瑾倫 寫給時間的情書
2009/02/20
李瑾倫《靠窗的位子，光線剛好》。大塊文化提供
書名：靠窗的位子，光線剛好
作者：李瑾倫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09/01/16

 

內容介紹： 
結婚不到一年，李瑾倫從暖洋洋的南台灣飛到灰冷冷的倫敦留學，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裡，尋覓她說不清楚的創作夢。這一場出門學習的經歷，是一趟捕蝶人變身成蝴蝶的發現之旅。而這本書，是她寫給時間的一封情書。

新書內容搶先看： 

櫃檯的人跟我說明了房間的位置，竟然找都找不到。 

問一遍，上樓找一遍，再下樓問一遍。最後，推開門，愣在房門口。

網路上說「明朗舒適溫暖」的房間， 窄到行李箱打不開。 問可否移到前樓的房間？

櫃檯的人用一副「你要住不住」的表情， 搖搖頭。

窗戶卡在一個高度，房裡的景象讓我懷疑有人方才匆匆搬離。

一盞黃燈，在頂上是衰弱的眼神。

在這個我陌生的國家，一個第一次接觸的中東人似的服務生面孔， 讓我害怕極了。

很想回家，但家在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在路上問了一個小時，每個窗戶都透出溫暖的光。

附近旅館間間客滿。

等找到有空房的旅館，天已經黑了。本來說沒房間的老闆，願意給我一間備用的雙人房。

我在他面前禁不住哭了起來。

老闆說：「你來倫敦做什麼？」

「念書。」我嗚咽的說，像個傻瓜。 

——— 

Quentin Blake選了幾個學生，兩星期看一次作品，你在名單上。」

一天早上，Allan興奮跟我說。

「你去看佈告欄，我也在上面。」他補充。

看我反應不大，他說：「你知道誰是Quentin Blake嗎？」我搖頭。「天！你一定會知道的，如果你看到他的圖的話。」Allan好自信滿滿；Quentin Blake像是他珍藏的一個寶。

我的金牌童書偶像是John Burningham。

如果有誰告訴我他要來並選我當學生，我可能會魂不守舍直到上課那天。然後我要問他一百個問題包括每天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消遣；什麼時候畫圖什麼事會讓他分心。

「他和JB一樣有名嗎？」我問。 

Allan說：「喔，那可有名得多囉，沒一個英國小孩不知道他的。」 

「你聽過Roald Dahl嗎？」Allan又問，「Roald Dahl的書都是QB畫的，你去書店看看。」

回家路上，繞進書店。

赫，我的JB書少少幾本，Roald Dahl和QB合作的果然滿書櫃。

上課要談些什麼呢？

要不要拿以前做過的書給他看呢？ 

也許QB會給我一些武功祕笈？

第一次上課前，我已經把東西準備好了。

一些最近的畫。

但以前做的幾本書，從櫃子裡拿出來又放進去。

放進去又拿出來。 「帶去啊！」坐隔壁的Allan看我猶豫的時候總是這麼講。

「你應該給他看一看的。」Allan說。 

「為什麼不呢？」Allan問。

對，為什麼不呢？

我開始解釋，我大概是說： 「因為我不想讓QB以為……以後還是想畫這樣的書……希望他可以先認識我……然後……從現在的畫給我一些建議……我想……找新方向……」之類的。

不曉得我講的他有沒有聽懂，他倒是做了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如果我是你，我會帶去的。」他說。 

想像，一位大師應該如何光臨？ 

看到有一個人從樓梯上愉快的輕鬆的也很輕盈的蹦蹦蹦的下來了。

個子不高紅潤面頰和好奇睜大、可以看見整個瞳孔的眼睛。

在我身旁的位子坐下來，呵呵呵的他說：「我是Quentin Blake。」

眼神像個頑童。

把這陣新畫的圖推到他面前，他仔細看著我畫的貓貓狗狗。

我解釋這些畫的來龍去脈，然後我說也許這樣那樣可以做成一本書。

QB提了一些人，那些已畢業或多或少都做著童書的學長學姊。

給我一些建議。一些畫家的名單。叫我去圖書館找找看。

然後我竟開始心不在焉了。

原本我心存僥倖的想著，也許這一堂課在大師的指點下會讓我突然悟出什麼了不起的創作道理。但我們的課跟其他老師的其實沒什麼不同，他聽著我提了這個點子又說了那個概念，他只一次又一次的問我：那你想怎麼做呢？」

對，這是個重點，我光發想點子，不知下面要怎麼做。

我其實一直都在等待當我說著這個那個的時候，會有個老師明確的對我說：

「好，這很適合你。你現在就開始發展這個，現在你這樣這樣做。」

但今天我發現，這個決定要自己下。

想到挖土機，我們東挖西挖毫無概念就想碰運氣挖到點什麼，但挖土機的手臂不夠長，每次挖到相同的深度，只有停。

這次的課結束了，在相同深度的地方。

明瞭了一件事，實力，一定是靠持續累積才能有的產物。 

不是有QB我就變成QB了。